给爱智慧的你：希腊哲学好书推荐

惊奇是哲学家的感受，哲学始于惊奇——柏拉图《泰阿泰德》

希腊哲学，起于一隅，传之西土，光大四方，其思想辉煌灿烂，哲人群星闪耀，被后人奉为人类智慧的圭表。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颂扬道：“今生，现世，科学与艺术，凡是满足我们精神生活，使精神生活有价值、有光辉的东西，我们知道都是从希腊直接或间接传过来的。”➀ 

费希特、黑格尔、海德格尔等德国哲人，以希腊思想嫡传弟子自居，及至明末，西学东渐之风渐起，傅汎际、李之藻迻译《名理探》《寰有诠》，述评亚里士多德逻辑与天文知识，希腊哲学始传中国。➁（一说四世纪和七世纪传入的印度佛教典籍《比丘尼经》和一部波斯古经中，已经提及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➂20世纪三四十年代，希腊哲学译介初具规模，作品多有问世。➃我国著名哲学家姚介厚先生评道：“两位精通希腊哲学古典文献的专家作出重要贡献”，其中一位是“在耶鲁大学深造归来的严群教授”，他“在传播希腊哲学方面做了许多工作，后来在60年代翻译了柏拉图的《申辩篇》、《克里同篇》和《泰阿泰德篇》、《智术之师》(即《智者篇》)，80年代又写了《分析的批评的希腊哲学史: 前苏格拉底》(1981年) 。”➄

事实上，严群教授的希腊哲学翻译远不止这四篇柏拉图对话。或许是受其伯祖严复的影响，严群留学美国耶鲁大学时即立志从古希腊文翻译柏拉图全集，先后译出全部对话的三分之二以上。遗憾的是，这些译稿在“文革”中不知去向，几乎“全军覆没”。➅“文革”结束后，严群先生已到耳顺之年，重新拾起译笔，又有新著问世。除上文提到的四篇对话外，出版的译文还有：《游叙弗伦篇》《赖锡斯篇》《拉哈斯篇》《费雷泊士篇》，以及《理想国》之一部和亚里士多德《政治学》之一部。这些译文按照希腊原文，以浅近的文言逐句译出，读起来既顺畅又典雅。

严群先生是我国最早一批直接从希腊文翻译希腊哲学的翻译家，同时他又是“一位西方哲学史，特别是希腊哲学史的研究学者”➆。在严先生存世的书稿中，论述希腊哲学的文章占了相当大的比重，尤其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最受严先生关注，讨论最多最细。另一方面，严群先生家学渊源，在中国哲学方面也有涉足，对《老子》《中庸》《大学》做过系统的研究。无论讨论的是希腊哲学还是中国哲学，严先生的文章都体现着三个特点：“述中有作，深入浅出；文章逻辑性强，有条理，有系统，引导读者循其思路而步步深入；用对比方法看中西哲学思想之异同，从中体现出……本人的真知灼见。”➇

①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59版，第157页。

②郭亚文、张政：《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的西哲中译》，《上海翻译》2005年第5期，第64页；汪子嵩：《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62页。

③姚介厚：《深化中国学术视野中的古代希腊与罗马哲学研究》，《世界哲学》2011年第2期，第8页。

④参见王晓朝：《中国学术界的晚期希腊哲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1期；姚介厚：《深化中国学术视野中的古代希腊与罗马哲学研究》，《世界哲学》2011年第2期，第8—9页。

⑤姚介厚：《深化中国学术视野中的古代希腊与罗马哲学研究》，《世界哲学》2011年第2期，第8—9页。

⑥吴小如：《先师严群与<严群文集>》，见《博览群书》2012年第2期，第75—76页。

⑦王维贤：《<严群文集>后序》，载严群：《柏拉图及其思想》，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60页。

⑧吴小如：《先师严群与<严群文集>》，见《博览群书》2012年第2期，第77页。

严先生辞世后，他的子女弟子多方收集，辑得文章、著作及遗稿若干，其中相当部分是此前未曾发表的内容，分为《柏拉图及其思想》《亚里士多德及其思想》《古希腊哲学探研究及其他》和《严群哲学译文集》四卷，由商务印书馆出版。

《严群文集之一：柏拉图及其思想》

《严群文集之二：亚里士多德及其思想》

《严群文集之三：古希腊哲学探研及其他》

 《严群文集之四：严群哲学译文集》

姚介厚先生提到的另位做出过“重要贡献”的“精通希腊哲学古典文献的专家”，是陈康先生。陈先生“在德国留学十年，师承批判实在论哲学家N. 哈特曼（N. Hartmann），主要从事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学习和研究”，“在深入研究希腊哲学方面更有杰出成就。……陈康教授的希腊哲学史研究与许多见解，在国际学术界颇受重视，颇有影响。” ⑨同时，陈康先生还是“将希腊哲学研究引入中国的创导者”⑩。余纪元教授更是对陈先生送上了极高的赞誉：“以我自己对中国及世界希腊哲学史研究状况的了解，陈先生所作的贡献，不仅在中国前无古人，在世界上亦留下了永恒的足迹。在陈先生之前没有任何中国人，像注释孔孟经典般注释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著作。陈先生用中文发表的希腊哲学研究论文至今鲜有国人超越。”⑪

陈康先生四十年代离开中国大陆，不久移居美国，此后他的著作“多以外文在国外出版，学术论文则大多在国际著名的古典杂志上发表，所以在国内影响不多”。⑫“他在西南联大任教时培养的一些弟子( 苗力田、汪子嵩、王太庆等) ，解放后成为中国希腊罗马哲学研究的主要薪火传人。” ⑬汪子嵩、王太庆在他们合编的《陈康：论希腊哲学》的序中，这样来描述陈康先生对他们的影响：

我们面聆先生教益不多，但从课堂里听到的，以及从他的著作中学到的，却深深感到陈先生教给我们的实事求是，不尚玄虚，不取道听途说，不作穿凿附会的方法，是研究哲学史，特别是研究古典希腊哲学史的一种重要方法。⑭

陈康先生自己这样描述这种方法：

每一结论，无论肯定与否定，皆从论证推来。论证皆循步骤，不作跳跃式的进行。分析务求其精详，以免混淆和遗漏。无论分析、推论或下结论，皆以其对象为依归，各有它的客观基础。不作广泛空洞的断语，更避免玄虚到使人不能捉摸其意义的冥想，来“饰智惊愚”。研究问题时，皆以事物的实况为准，不顾及任何被认为圣经贤训。总之，人我不混，物我分清。一切皆取决于研究的对象，不自作聪明，随意论断。……摆脱束缚，乘兴发言，是在写抒情诗，不是在做实事求是的探讨。做诗和研究，二者悬殊，它们的方法也必然不同。⑮

⑨姚介厚：《深化中国学术视野中的古代希腊与罗马哲学研究》，《世界哲学》2011年第2期，第8—9页。

⑩汪子嵩：《古希腊的民主与科学精神》，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18页。

⑪余纪元：《陈康先生的遗产》，《读书》2001年第9期，第87页。

⑫汪子嵩：《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63页。

⑬姚介厚：《深化中国学术视野中的古代希腊与罗马哲学研究》，《世界哲学》2011年第2期，第9页。

⑭汪子嵩、王太庆编：《陈康：论希腊哲学》，商务印书馆1990年版，第1页。

⑮江日新、关子尹编：《陈康哲学论文集》，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5年版，作者自序，第3页。

陈康先生治学严谨，学问出众，深得学生喜爱，他提倡的“以德国为代表的欧洲大陆传统研究古典哲学的方法”也由他的弟子们继承下来。由于主题的缘故，这里只简略地介绍一下汪子嵩先生的希腊哲学研究工作。

1945年，汪子嵩从西南联大哲学系毕业，“适逢陈康译注的《柏拉图巴曼尼德斯篇》出版，经冯文潜和汤用彤相继推荐，汪子嵩于当年考上北大文科研究所，成为陈康先生的研究生”⑯，与先一年在中央大学成为陈康先生研究生的苗力田一道，是“陈康先生在大陆仅存的入室弟子”⑰。陈康先生1948年离开大陆，国内古希腊哲学研究陷入沉寂；三十年多年之后，上世纪八十年代才重新焕发生机，其中汪子嵩先生贡献良多。

1979年，汪子嵩先生离开《人民日报》，重新拾起中断了近三十年的希腊哲学研究，留下了一段“我要回到古希腊去”的美谈。⑱1981年，《亚里士多德关于本体的学说》出版，这本书“一下子将我们的哲学史研究提升到了本体论的高度”⑲。1982—2010年，汪子嵩先生与范明生、陈村富、姚介厚等先生一道，历时近三十年完成了四卷本鸿篇巨著——《希腊哲学史》，汪先生在其中承担了主要的工作。

2016年，汪子嵩先生的论文集《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出版，该书辑录了汪先生从1981年到2002年发表的论文十二篇，译作一篇，部分文章是首次全文发表。前面曾提到，陈康先生的弟子们继承了他的治学方法，这本书对陈康、苗力田、王太庆诸先生的学术观点、学术方法多有记载。书中三篇文章论及希腊典籍的翻译，对国内诸家的翻译原则、翻译方法做了细致的说明和点评，尤以陈康先生、王太庆先生和苗力田先生的观点为详细，颇可为后来者引为借鉴。

⑯吴越：《汪子嵩 古希腊来的人》，《文汇报》2010年9月13日。

⑰聂明里：《纪念汪子嵩先生》，《南方周末报》2018年2月3日。

⑱吴越：《汪子嵩 古希腊来的人》，《文汇报》2010年9月13日。

⑲聂明里：《纪念汪子嵩先生》，《南方周末报》2018年2月3日。

《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书影与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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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哲学精深广博，对于爱好者、初学者来说，怎样才能接近希腊哲学，或者说，切入希腊精神的途径在哪里呢？在这个问题上，黑格尔给了我们一个有益的提示：“要了解希腊哲学，我们必须亲身流连于希腊人的精神生活之中。”⑳近现代以来，有两样东西极大地改变和塑造了世界与人类社会的面貌，这就是民主和科学。它们都发源于古希腊，发源于以雅典为首的希腊诸城邦的精神生活之中。写到这里，就可以提到汪子嵩先生介绍希腊精神的一本小书了，它名叫《古希腊的民主和科学精神》。

《古希腊的民主和科学精神》书影与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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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子嵩先生晚年谈到他写作的目的时说：“我们写书提出的第一条原则就是：一定要是中国人的讲法，要让中国人看懂。……用中国人能够懂的方式。如果中国人懂得了真正的西方哲学，就可以在中西哲学上相互理解，互相学习了。”㉑汪先生讲得很清楚：我们研究西方哲学、西方文化，为的是让我们能够看懂，为的是让我们了解和学习西方的精神、西方的哲学。《古希腊的民主和科学精神》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则来创作的，汪先生在“后记”中说：“古代希腊人是‘正常的儿童’，他们的民主制中的确带有许多孩子气的天真幼稚的想法，在实际上存在的时间也不长，就衰落了；但……在古代希腊的民主和科学中有一些基本精神，对我们现在提倡科学化和民主化，还可以有所借鉴，可以帮助我们反思，才这样写的。”㉒

对希腊哲学翻译做出重要成绩的还有陈康先生的另一名弟子苗力田先生，他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末，带领他的研究生们翻译出版了十卷本《亚里士多德全集》，该书获得了第四届国家图书奖，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优秀成果工具书、译著、学术资料类一等奖。严复先生曾言：“译事三难：信、达、雅。”㉓苗力田的翻译标准与之相似：确切、简洁、清通可读。㉔所谓“确切”，是指“既传达彼时、彼地、原作的本意，又能使此时、此地的我们无误地把握其本意”。所谓“简洁”，从消极的方面说，是反对“把翻译变成一种引申”，例如把亚里士多德的一个词变成一串词，一句话变成几行话，这样“完全失去了亚里士多德语言简洁、行文严密的风貌”；从积极方面说，就是“严禁以己意引申铺陈，尽力保持亚里士多德原来的文风”。在汪子嵩先生看来，苗先生这两点继承的正是陈康先生对翻译的要求。㉕

⑳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一卷，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59版，第157页。

㉑吴越：《汪子嵩 古希腊来的人》，《文汇报》2010年9月13日。

㉒汪子嵩：《古希腊的民主与科学精神》，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91—92页。

㉓赫胥黎著，严复译：《天演论》，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译例言”。

㉔汪子嵩：《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273页。

㉕以上参见汪子嵩：《西方三大师——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181—182、273—274页。

苗力田先生的翻译风格传给了他的学生。这里我们要提到的是商务印书馆2019年的新书《皮浪学说概要》。译者崔延强教授是苗力田先生的弟子，这本书是他从希腊文直接翻译为汉语的。他在“译后记”中写道：“本书试图为专业研究者提供一手文献，所以注释较为翔实。同时也力求文字清通可读，尽量做到使用规范、简洁和有尺度母语，让一般读者也能上口不至于如读火星文字、另类母语。”㉖我们看到，苗力田先生的翻译三标准，译者在这里提到了提到了两个——简洁与清通可读，基于学术态度的严谨，译者没有自命“确切”，这是可以理解的。

《皮浪学说概要》书影与部分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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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浪学说概要》的作者塞克斯都·恩披里柯（Sextus Empiricus）是活动于公元2世纪中后叶的希腊怀疑派哲学的集大成者。这本书是他为后世保留下来的一部集思想性和史料性于一身的经典，它全面论述了怀疑论的本质、缘起、目的、表述、论式，辨析了怀疑论同赫拉克利特派、德谟克里特派、普罗塔戈拉派、昔勒尼派、柏拉图学园派、医学诸学派的区别，例示了驳真理的标准、驳记号、驳证明、驳原因和神、驳物体、驳运动与静止、驳场所与时间、驳数、驳善与恶、驳生活技艺和规训等等反驳独断论的主要论题，阐释了怀疑论或皮浪学说拒斥独断信念的“无哲学”的哲学立场，描述了通过命题的对立和等效，从而达致存疑（epochē）和宁静（ataraxeia），回归日常生活经验的心路历程，是了解和研究希腊怀疑论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另外，该书还附有大量翔实的注解和释读，为读者提供了真实可靠的辅助信息。

前面提到，严群先生留学美国时曾立志翻译柏拉图全部对话，并且已经译出三分之二以上，可惜在“文革”中大多散失。本世纪初，严群先生的弟子王晓朝翻译的《柏拉图全集》面市，至此，希腊哲学两位巨匠的著作都有了中译本。2019年，王晓朝教授的弟子陈越骅先生出版了新作《神秘主义的学理源流——普罗提诺的太一本原论研究》，该书以“太一本原论”为范式，阐释了晚期希腊时期伟大的哲学家普罗提诺的哲学与宗教神秘主义的学理基础，“对普罗提诺思想体系做了清晰的呈现”。㉗

㉗王晓朝：《神秘主义的学理源流·序》，载陈越骅：《神秘主义的学理源流——普罗提诺的太一本原论研究》，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2页。

《神秘主义的学理源流——普罗提诺的太一本原论研究》书影与部分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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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算起，国内希腊哲学的研究和翻译至今已近百年，经历了几代学者的努力。这里我们谨将商印文津公司近年出版的几本希腊哲学的著作呈现给读者诸君，权作百年希腊研究史的一个小小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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